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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西多煤矿,也多矿难。特殊的环境催生出一个特殊的行业:为遇难矿工收殓尸体的人,也就是给死人“穿衣服的”
山西多煤矿,也多矿难。特殊的环境催生出一个特殊的行业:为遇难矿工收殓尸体的人,也就是给死人“穿衣服的”。那些死去的矿工,在殓尸人的清洗和缝合之后,长眠于黑暗的地下。这些离死亡最近的人,都充满了关于生的温情。
老梁,1960年代生人,现年45岁,河北邯郸农民。27岁到陕西煤矿干活,30岁开始在乡村诊所帮忙,2000年左右开始做殓尸工作。
汤、牛肉丸子、油糕、刀削面的小摊子全扎在戏台附近,雾气环绕,油糕在锅里吱吱响,羊汤咕嘟咕嘟滚,开戏的锣鼓绕着村子敲得人心痒,《赵氏孤儿》悲亢的唱腔吼得震天响。老梁却只闷在家里。
好几年了,老梁还是不愿凑热闹去看村里的大戏,虽然他家离戏台只有十几米远。偶尔走过戏台前面的路,有村里人回头看看他,跟他打声招呼。他说自己不愿去,但是从他的神情,我猜测他是想到了自己的职业,怕他的出现会冲淡村里的喜气。
消失了的“夏老仙”
我在矿区一个贴满“淋病、梅毒、包治阳痿”的广告下面,发现了老梁的广告——“尸体防腐”,后面是老梁的电话号码。
我原本是为了寻找夏老仙而来的,她是晋城一带很有名气的“给死人穿衣”的女人。电话里,我向老梁打听他的这位同行,“我好像见过她,你过来吧。”老梁说,方圆上百里的“给死人穿衣服的”,他只见过那一个女人。
《瞭望东方周刊》的记者卢波3年前采访过夏老仙,他告诉我,矿难发生时,夏老仙穿着像巫婆神汉那样奇怪的衣服,旁人也叫她“观音娘娘”。16年前丈夫死于矿难后,她就专门给死去的矿工洗澡化妆。
夏老仙给卢波讲了很多故事,比如说,矿工洗澡都喜欢泡很烫的水池子,因为皮肤泡不开,就洗不净身上的煤灰,怎么区别新矿工和老矿工,就看他敢不敢下烫池子。
但遇难的矿工怎么洗都洗不干净,因为血液已经不循环了,所以皮肤泡不开,尤其眼睑部分,往往都是黑的,像打过眼影。老梁说,他们通常用洗衣粉,把毛巾沾点水擦洗,但就算用很多洗衣粉,脸上、手上,尤其是受过伤的地方,皮肤裂口处,小的煤渣滓和煤灰,“一辈子也洗不掉”。
夏老仙是老梁比较佩服的一个“穿衣服的”,是个妇女,胆子却很大。因为活干得仔细,方圆几百里,出了矿难大家都找她。卢波回忆说,别人告诉他,夏老仙往往一个人呆在坑口处理几十具尸体,别人都去喝酒了,她依然在干活。
夏老仙当时向卢波解释她为什么不害怕,是因为她觉得矿工的尸体非常好看,比在城里澡堂子里的活男人都好看,矿难死掉的人,身体是完整的,神情也很平静。她在月光下处理尸体,并不觉得辛苦,反而经常会想起和丈夫在一起的往事。
可是,夏老仙像在这个行业里消失了一样,老梁帮我问了很多人,几年来没有人再见过她。
老梁和老刘的故事
老梁入行比夏老仙晚,虽然才七八年的光景,却已经在方圆上百里有了名气,他能花几个小时把人再缝好,平时也能给矿工看病打针。老梁的手很粗糙,这是一双曾经下过矿挖过煤的手,手掌和指甲缝里还有着细小的黑裂缝。
老梁的电话常年不关,这个带“4”的电话当初还是矿上给的,他的摩托车也是因为这个活计才买的。他的黑色摩托车,棕色人造革老提包,还有他的茶色眼镜,都像死亡标签或者通知书一样让人熟悉。
老梁最自豪的是有一次用了3个小时,把已经变成五六块的一个人缝在一起。他更佩服的,是一个现在已经收手不干的殓尸人老刘。七八年前,老刘曾和同伴一起为23个矿工收拾过尸体。
我告诉他们,我是写小说的。老梁说:“那我们这比那些作家瞎编的小说好看吧,我们这都是真的。”老刘也说:“就是的。”
他们代表生活本身,不时笑话我的吃惊和胆小。“真是个念书的娃娃。”老刘说。
我已经很难去求证他们的经历和故事的真假,那些死去的矿工,已经长眠于黑暗的矿井下,他们完整或破碎的身体,最后的归宿可能只是一个最便宜的蛇皮口袋——那种在地摊上随处可以买到的彩色塑料口袋。老刘会放一件衣服在里面,他说,那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样子,只能叫“一堆东西”,混合在里面的煤渣已经扒拉不出来了,就全部塞在一起。
有时甚至连彩色塑料袋也没有,这“一堆东西”只是由老刘们装在运煤炭的桶里从井下送到地面,上面还残留的衣服碎屑要让家属看一下,认人。老刘说,有一次,一个年轻人的半条左腿找不到了,在下葬之前,另一个工人在挖煤时发现了那半条左腿,于是矿上又派人把腿抱到死者家里。
老刘记得给23个矿工处理尸体那天在下雨,他们在离矿远一点的地方搭上棚子,20多个尸体的活儿,不是那么好干的,几个人一起干也要十几个小时。中间矿上会让食堂送饭来,老刘就洗洗手吃饭,休息一会接着干。
有的尸体姿势太硬了,穿不上衣服,只好把他们的胳膊或者腿掰折、敲断,才能穿得上衣服,装得进棺材。老刘记得一个年轻人的一条腿还保留着最后的姿势,一直翘着,棺材实在盖不上,他们和家属商量以后,就用榔头把这条腿打断,腿弯下来,终于可以合上棺材盖子。有的身体已经没有头,老刘用纱布和衣服缠一个假头给家属看,“脑壳已经被煤块全砸烂了,煤炭掉下来又不长眼睛”。
在这样的过程中,老刘见过了人所有的内脏,这个不认识多少字的老农民说:“姑娘,你见过开得最艳的桃花没有?脑浆流出来就是那个颜色,滑得抓也抓不起来。”
老梁说,有时候,那些尸体会慢慢变硬,胳膊会“啪”地一下甩过来,他还要眼看着身体或者腿慢慢翘起来。
我问老梁:“你害怕吗?”他回答:“不怕。”过了一会又说:“只有一次,防腐剂没打够,心里就一直想这事,梦见那个人站起来了。”
每次老梁去收拾死人回来,老梁的老婆从来不接他的钱,“老梁胆子大,我还是害怕,想一想都怕。”
那些最难收拾的尸体,就是要缝在一起的,比如把腿骨放到肌肉里缝好,或者把内脏装进去,把肚皮缝起来。老梁说人去世以后皮肤很硬,一般的针根本穿不过去,他自己琢磨着用自行车辐条打了一根大针。他给我看这根针,已经有些锈了,但这是他有力的工具之一。因为很多尸体要做防腐剂的处理,他自己配了防腐剂,装在5公升的白色塑料油壶里。这个特殊的油壶,平时就塞在鸡圈的矮窝棚下面。
老梁说,在擦洗尸体的太平间里,常常只有他一个人,他要看着一壶防腐剂全部输完。夜里,医院的太平间大都没有灯,常常只点一根蜡烛,有时候去得急,连蜡烛也没有,他带上手电,然后在隐约的月光下面,静静地等待防腐剂输入尸体。
月光下,他总觉得他们都睡着了,有的还很年轻、很帅,有的从表情看得出去世时很害怕,有的很伤心,有的眼睛还睁着,他用手掌轻轻给他们合上。
他们身上的旧衣服里,翻翻口袋,往往只有一串家里的钥匙,别的什么也没有。
老梁说,年轻时下矿井,午饭经常有苍蝇和煤渣,两个同伴刚还在说笑,一转身已经被砸死了。黑暗里看不见血,他就躺在他们旁边,睡午觉,“他们也睡着了”。
“你不知道矿工的老婆每一天是怎么过的,”他说,从早上把男人送走,就一直等,等,等,等,一直等到男人从井下上来,进了家门,这颗心才能放回肚子里,才敢合上眼睛睡觉,“哪个矿区没有寡妇?”
南方周末新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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